我無法抑止地喜歡《超能失控》的每一個部份,那份喜愛中還帶點崇拜。
1985年的演員不稀奇,然若是1985年的編劇﹙Max Landis﹚或是1984年的導演﹙Josh Trank﹚就讓人嘖嘖稱奇了。其膽識竟如此強大!比起寫書的風險,電影創作的困難度絕對超出許多。即便在怎麼豐富有意思的劇本,非得要碰上伯樂才有影像化的機會。不是時有耳聞︰電影導演為了籌備開拍的預算而煞費苦心,不論是負債累累,抑或是傾家蕩產,為了尚未明朗的成果而在所不惜地背負此重擔。《超能失控》的導演或編劇,到底有何能耐籌到了一千五百萬美元的預算?
原來,導演與編劇早就有編導的經驗。先說導演Josh Trank。2007年﹙24歲左右﹚就在美國有線電視頻道﹙Spike﹚的戲劇節目《The Kill Point》擔任過導演、編劇一職;2009年於獨立製片《Big Fan》中作為剪輯與監製﹙co-producer﹚,兩部作品都頗受到讚賞。
焦點轉到編劇 Max Landis──我想本片能影像化的「人和因素」就在這:他是導演John Landis的兒子﹙《陰陽魔界電影版》的第一段落就是該導演的作品﹚,不說別的,與電影圈接觸的機會自然多了些。但他也頗有才華,十六歲開始創作劇本,至今已有五十餘部作品,第一部賣出去的材料便是與老爸合作,用於後者的影集作品《Masters of Horror》之中﹙Deer Woman。﹚
大學畢業後,他第一個推銷出去的就是本片。他賣給了二十世紀福斯的子公司 Davis Entertainment﹙John Davis 所創:製片作品之一《機械公敵》﹚,本片的評價頗高。不止本片,《Good Time Gang》也銷售出去,預計由馬克.沃華伯﹙Mark Wahlberg﹚與喬納.希爾﹙Jonah Hill﹚主演。2011年《Amnesty》被環球影業﹙Universal Pictures﹚購了去,將會由 Ron Howard 執導演筒。緊接著不到一個月,福斯又聘他編寫《Pied Piper》﹙花衣魔笛手﹚,接下來還有《Frankenstein》﹙科學怪人﹚。這麼被前輩重視,足見Max Landis的實力備受肯定。
如此強大的創作能量,也難怪去年﹙2011﹚被富比士雜誌﹙Forbes magazine﹚評選為娛樂工業裡,三十歲以下最值得注目的三十人之一﹙30 Under 30﹚。導演Josh Trank的能耐亦不在話下,他可是到目前為止,英國票房史上,作品首周票房便稱冠的最年輕導演﹙年僅二十七歲!﹚,美國票房亦是如此﹙史蒂芬史匹柏的《大白鯊》在其28歲,詹姆士卡麥隆的《魔鬼終結者》則是30歲﹚
這樣的璀璨之星,怎不令人側目?
http://en.wikipedia.org/wiki/Josh_Trank
作品 | 年代 | 導演(歲數) | |
01 | 怵目驚魂28天 | Donnie Darko (2001) | Richard Kelly (26) |
02 | 奪魂鋸 | Saw (2004) | James Wan (28) |
03 | 記憶拼圖 | Memento (2000) | Christopher Nolan (30) |
04 | 超能失控 | Chronicle (2012) | Josh Trank (27) |
05 | 大白鯊 | Jaws (1945) | Steven Spielberg (28) |
06 | 魔鬼終結者 | The Terminator (1984) | James Cameron (30) |
**《超能失控》的特點
《超能失控》的內容並不新穎。不少人將本片拿來與日本知名動畫《阿基拉》比較,亦有些人提及了當年與導演相仿年紀時的史蒂芬金所創作的《魔女嘉莉》﹙於27歲時的第一部創作﹚:畢竟後兩者專注之一的主題便是「失控的能力」。但我認為能更為廣義地看待︰《超能失控》僅不過是「特殊能力」片的滄海一粟。它是否能夠脫穎而出,成為不朽?
非老調重彈式主題
我想我會再次地提及此年紀的膽識。「超能力的妄想」並不難聯想,東西方的英雄漫畫已夠成為資料寶庫,而「正義當道」即是主流,其中少不了反派的陪襯:說穿了,「熱血」、「耍帥」成了俯拾即是的共享思維。我本來是這麼想的:《超》中到後頭會有謀私利的壞胚子也獲得超能,接著正邪對抗云云……這般「雖老調但保險」的題材。
《超》避開了上述的走法。可不是?發現地洞的隔天,意外與軍方的人碰了面──有機會發展成「與軍方對抗的結局」﹙只要將軍方塑造成「唯利是圖」﹙或為了國要機密而保密﹚,「對打」便是避無可避,《阿凡達》便是其一,其他如《綠巨人浩克》﹙2003﹚﹚。它也沒有發展成「電視英雄」,成為萬人推崇的耀星,如《蜘蛛人3》、《鋼鐵人2》。
不高調、不英雄式的宣傳──簡單說來,不是那種「查網路看電視,有壞人出沒,便義不容辭地前往」的胸懷大志,「能力越大,責任越大」的格言在本片完全用不上。
而超能力片往往會注重能力的發揮,最大發展空間通常在於「決鬥」,但《超》亦不採這套,反將重點擱在力量對於人心、人生的變化;不愛「慢步調」、「少大場面」的觀者就不會將本片視為佳片。
第一人稱的抉選
還有一個重要的選擇:「誰作為第一人稱」?
如果選擇安卓﹙Andrew Detmer﹚表哥麥特﹙Matt Garetty﹚或是其朋友史蒂夫﹙Steve Montgomery﹚作為第一人稱,就會成為「英雄式劇情」──雖是同樣的故事,而改成其他人作為主角,觀眾的視野切入點就會不同;而要真改成麥特或史蒂夫作主軸,我對本片的喜愛度便會下降不少。
這麼說好了,麥特與史蒂芬都是扮演「正向角色」,還記得最先提出「規範」的人是誰嗎?是麥特。安卓的惡作劇將路人陷於險境中,也是麥特率先發難。而麥特是唯一沒有親自惡整旁人的人﹙史蒂芬還有偷移婦人的汽車﹚。萬人迷史蒂芬更不用說了,滿口想幫助朋友的言論,簡直就是英雄角色「代言人」。
來看看他們兩人的發展︰
麥特︰在發現自己有超能力後,一陣興奮。他不參與惡作劇,只想對暗戀的女孩做些什麼﹙帶她四處遊樂﹚。沒想到表弟能力與日俱增,逐漸失控,由衷發出的正義感與親情,極力阻止表弟的任性作為。﹙所以焦點便會放在「對暗戀女孩獻殷勤」、「阻止親人做傻事」──這樣英雄救美的情節,請洽「漫畫改編的影片」﹙如《蜘蛛人》﹚﹚
史蒂芬︰萬人迷的「先決條件」,加上超能力,根本就是無敵。但他不自恃能力,還推薦安卓參與校際演出,可見他確實是挺朋友的。安卓因交友而爆怒失控,他也是第一時間衝過來。﹙能想像若以史蒂芬為主軸,「惡作劇」這件事肯定跑不掉──他還是第一個學會飛天的人。我最先想到類似的,便是《鋼鐵人》﹚
《超》選了「負向角色」作為切入點,又是另一個「非主流」的選項。
仿記錄片拍攝
這樣的拍攝手法,是讓我願意付錢進戲院的最大因素。看看mojo網站裡的仿記錄片,票房高者大都為靈異片﹙《鬼入鏡》、《厄夜叢林》﹚,科幻片少之又少──因為實在很冒險。科幻片大都需要聲光效果輔助,採用了仿記錄片形式,配樂背景鐵定被抽空,所以劇情必須強悍到不能讓觀眾感到厭倦才能。
緊湊﹙短短八十五分鐘,與《柯洛弗檔案》片長接近﹚是一特點,鏡頭多變則是出奇制勝的地方。仿記錄片片長都不會太長,雖然說難聽點會是「劇情交代不清」,但好處是「意猶未盡」,這點就得看觀眾偏向何種觀感了。
而鏡頭不單單僅限於一台手持DV,更讓我驚喜連連。過去所看到的,這類片的「持鏡者」通常都是配角,台詞大都是「詢問句」﹙因為是拍攝者﹚,而本片的特異功能讓「自拍」成了自然的事,於是順理成章地,持鏡者亦可為主角。再者,攝影者不止單從要角掌鏡,路人﹙住家被闖入的夫妻檔﹚、女配角、電視台都成為媒介的一環,讓觀眾多了以「旁觀」的角度﹙如兩人的對打﹚而非僅限於「主觀」的視野。
這三者的結合,讓《超能失控》於十年一代過去後,仍有機會被提起。
**替續集鋪梗
《超能失控》也有不少相仿片的分支或主線劇情。如軍方的運作﹙離開這裡!﹚、旁人的訝異﹙女孩:你怎麼會飛?﹚、能力的規範等等,但本片皆用點到為止的方法,少數幾句話便帶過。
此外,本片埋了許多能發續集的梗,令自己感到意外的是,我並不會將它當作「解釋不周」,而是將之視為「集中焦點」的敘述方式。如外星人的由來﹙這應該是不滿意的觀眾不愛此部的最大原因,就如《柯洛弗檔案》的怪物來源不明說﹚、為何流鼻血之類。
若有續集,焦點說不定有可能轉變成對抗外星人?
**安卓︰自無力到超能
《Chronicle》的片名讓我丈二摸不著頭腦,一時間會意不過來;若寫成如譯名《超能失控》的明瞭字詞不也很好,我這麼思忖著。選了一個「記事簿」的名稱,是要表示此類似「日記」的意思嗎?爾後方才查詢另一個意譯:編年史,原來是要說明此為「直述法」﹙而非預告所表現的「倒敘」﹚
這樣直敘又寫實的手法,無非是想記錄最直觀的感受,沒有配樂的烘托,讓衝突能正面強行進入視野之中,體會主角所感。
孤獨、無助是多少被孤立者的寫照,不少電影闡明了他﹙她﹚們的壓抑,不說別的,來說說天生的出氣包:野比大雄。沒有特殊才能﹙所以不被肯定,至少鮮少於課堂上展現:花繩?神射技能?﹚,又沒有樂觀天性﹙委屈了就哭訴﹚,若沒有哆啦A夢的相隨,我無法想像大雄累積的怨氣能量會有多大。
但至少,他還有愛他的健全雙親。反觀安卓,他幾乎無所依,嗜酒如命的老爸一肚子氣沒處發,拳腳就招呼到安卓身上;愛他的母親身染絕症,亟需高額才能購買藥品,卻礙於窮困而無能負擔。於學校、於社區就不用說了,家中的風風雨雨不免外傳,自然成為惡霸的助興閒言﹙雖然沒演出來﹚;連朋友一個也沒有,表哥僅算是「不得已」而和他接觸的人:如果他們兩人原先不認識,絕不可能有機會成為朋友。
那樣的孤獨,當然有部分來自性格,造成自己的孤僻。沒自信是最大因素,慫恿他放開心胸的表哥也看出這點,於舞會上只顧著自個兒的錄影機,而非與旁人接觸,再再說著他只敢透過影像與別人「交朋友」﹙如在操場上拍攝啦啦隊﹚。放下機器的他肯定手足無措,不能言語。
受委屈了,就暗自哭泣,無法向誰傾訴。
地洞裡的遭遇,對安卓來說,簡直是奇大的轉機。比起其他兩人,他運用此能力更為「得心應手」,彷彿是與生俱來的天賦。從投球、樂高組裝、力道控制﹙叉子沒傷到表哥﹚、飛翔,他樣樣精通。
但那股超能力對他的意義是什麼?或更直白些,帶給他什麼樣的變化?
自信的驟變
他不像史蒂夫將之視為玩樂一途﹙惡作劇總是有份﹚,也不像其表哥想把它用在交女朋友身上。他不停摸索,透過DV自拍,彷彿想找出些什麼意義似的。回想最開始那DV的安卓,只能從鏡中發現反射後的他。什麼時候,他才開始對著自己拍?發現自己有超能力時。他慢慢地於床上浮起DV,「正視」自己,「審視」自己。
不自覺中,過去不曾有的自信逐漸增加。
但那份信心仍參雜眾多的不確定性。首先,超能力只有此三人知曉的前提下,旁人對他的態度並不會有太大,更糟的是,更可能惡化。瞧他父親不就質疑,為何他出門上學不再需要表哥接送?而我想,校園欺凌的情況亦不會有所改善。那份自信的來源,正是超能力的施展,然而在這個節骨眼上非得約束自己不可,怎不讓安卓份外抑鬱?這不就是「抑制」他信心成長的因素?
而超能力一事,未能立即「直接」地灌輸給安卓如銅牆鐵壁般的自信。他沒有其他兩人由衷發出的信心﹙史蒂夫可是萬人迷,而表哥也有搭訕的勇氣﹚,也就不難猜出,這就是他缺乏社交能力的原因。說穿了,安卓需要外界鼓舞的力量,才能使「自信能量」攀升。然而,超能力不公開的情況下,僅能於私下「玩樂」,所以不可能有什麼新聞報導,給予「關注」;安卓頂多從此互動得到快樂,自信成長仍是有限。所以這就解釋了為何他會羞赧於自行報名才藝表演,非得史蒂夫的幫忙不可。
他於表演的當下,獲得熱烈的掌聲,確實讓他得到短暫的榮耀。眾星拱月般的歡迎方式,讓他誤以為人際關係能就此大放異彩,讓他以為終能踏出自限的小圈圈了。酒醉後窘狀的消息不脛而走,竟成為揮之不去的笑柄,好不容易掙來的信心全被訕笑噬盡了。先前的努力徒勞無功,欺壓更是排山倒海而來。安卓似乎理解了什麼。
過去尚且不會成為眾矢之的,如今參賽卻沒換得好名聲;明明沒招誰惹誰,可過著低調的生活,而今還得被指指點點,被公眾調侃。即便此刻安卓沒有超能力,他情緒依然是悲憤交加,反撲的行為只是遲早之事。
此刻我又想起了1976年版的《魔女嘉莉》﹙再次標明:是電影而非小說的觀感﹚,好不容易拾起勇氣與旁人交往的嘉莉,所迎接她的竟不是美妙的憧憬,而是百般的羞辱,那股爆發能量正是「反差的對待」;《超能失控》亦是如此,它讓觀眾情緒跟隨安卓一同累積,一同宣洩。
既然那樣的努力都成了笑話,既然顧忌的面子已被掃地出門了,那也就沒什麼值得丟臉了。安卓過去所築的小堡壘全然瓦解,他決心釋放自我的憤怒,先是蜘蛛試驗品,再來才是霸凌者的牙齒,用以暴制暴的原始方式解決,圖個爽快。
這般的解脫使安卓通體舒暢,他再也不煩惱人際問題:旁人已然了解他的能耐,不,理不理解已無關係,他更進一步的體會到常人的脆弱與不堪,只要他想要,他沒什麼做不到的。
此刻安卓的自信,才是由衷發出。他藐視一切,認定力量至上。
關愛的渴求
雖然安卓意外地獲得超能,但他內心渴望的還是愛,還是親情。
他並沒自鳴得意,一得力量,就打算給他老爸一個教訓。受暴了,他依舊自我療傷。我想安卓內心期待老爸看他的改變,並進而鼓勵他。
但安卓並沒有等到。
那句囁嚅地問道表哥的話:「你愛我嗎?」,心裡頭的思緒更是百感交集。看起來像是難為情的問題,對安卓可是重要的很。到底,這世上除了愛他的母親,還有其他人存在嗎?表哥與他的互動變多了,純粹是因為天降的能力嗎?表哥吞吞吐吐的回應,讓安卓心裡有了底。
情緒的失控
旁人的肯定,只是曇花一現。
安卓看透了。他沒打算改變過去的內在,而想趁著此能力來大肆作為。惡霸的復仇只是個導火線,父親的冷嘲熱諷與拳腳相向加速了安卓的怒氣指數,真正的引爆點是唯一疼愛他的母親病危。
所以他孤注一擲,鋌而走險,打爆了小混混,奪取了他們的「非法所得」,痛毆了只為錢財不顧人命的藥局老闆。能解救母親才是當務之急,這是安卓當下視為正義的事。
他不理解,為何表哥要解救滿腹牢騷的酒鬼老爸。世上太多的不公不義,卻被視若無睹,他出手一併解決了街頭混混與滿口要錢的老闆,如此想解救母親的心情,有什麼錯?
他不懂。
那怨氣,怎麼樣也嚥不下,源源不絕地釋放出來;那憤怒,伴隨著止不盡的悲傷,吹捲了「固若金湯」的法網,振破了夾道的玻璃,剔透的碎片猶如安卓悔恨的眼淚,從天而降。旁人的感受到底是怎樣,他再也不想顧忌,再也不想理會。
我的淚水,隨著表哥椎心的一劍,奪眶,撲簌而下。
說到底,自始至終,什麼都沒變化︰獲得超能力的安卓,沒能改變本質,僅依賴外加的力量,卻無法抵抗現實的殘酷。他不僅再也無法得到母親雙手的擁抱,也無法到訪嚮往的人間淨地;安卓的一生,怎不令人唏噓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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